來自亞傑朋友:

發布時間:2017-12-29浏覽次數:116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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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作者:menphix(來自豆瓣)

  冬天的北京已經許久沒有下過雪了。從家裡的窗戶向南望去,是一層又一層的霧霾。四周都灰蒙蒙的,有點像剛下過雨,霧氣未消的清晨。在這無邊無際又無孔不入的霧氣裡,我想起了亞傑。

  第一次見到亞傑是在2011年夏末的一個早上,CMU開學報到的日子。亞傑穿着一件格子襯衫,在衆多的LTI新生中一點兒也不起眼。當時中國來的同學們都在熱烈地讨論着什麼,唯有亞傑靜靜地站在旁邊,津津有味又若有所思地聽着大家的談話。回想起來,亞傑大多數時候似乎都是這樣安安靜靜地聽着、想着什麼的樣子。

  由于分配到了同一個導師,又湊巧分到了同一間辦公室,我和亞傑慢慢地熟悉起來。亞傑是在清華念了研究生才出來的,所以年齡比我大兩三歲,在交流中他也總會透出老大哥般的穩重與溫和。幾個和亞傑一起在匹茲堡找房子的外系同學也都親切地叫他“大師兄”。記得剛到CMU的時候總不想一個人吃飯,于是中午便叫上亞傑這個“飯伴”一起去買外帶。似乎每次都是我或者另外的同學決定去哪裡,亞傑則隻是笑眯眯地說“好啊”,即便問他想去哪裡,他也總是說:“都行,你們想去哪兒”。現在想來,也許他有時并不想去我們選擇的地方,但亞傑就是這麼一個随和而不外露的人,以至于和他朝夕相處的人都無從得知他内心的想法。

  如果說生活中的亞傑就像一棵安靜的樹,科研中的他則像一匹不知疲倦的馬,在永不停歇地奔跑着、追逐着。記得剛開學不久的一個周末,我一個人在租住的公寓裡悶得慌,便去實驗室吹空調。推開門,看到亞傑正端坐在電腦前,手指飛快地敲着鍵盤。他似乎太專注于屏幕上的代碼了,隔了一兩秒鐘才回過頭看看我。自那以後,我也開始每周末都去實驗室。倒不是因為我有多麼熱愛科研——我在科研上連亞傑一半的認真都沒有——而是因為我知道不管什麼時候去實驗室,亞傑都會在那裡。背對着亞傑,聽着他飛快敲擊鍵盤的聲音,逐漸成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。每次看到亞傑坐在那裡專注地寫程序,都會有種說不出的心安。

  亞傑在學術上的勤奮得到了豐厚的回報。他不但論文高産,而且屢次獲得最佳論文獎項或提名。這對于一個還未畢業的博士生來說是非常不易的,更何況他在博士一年級才進入語音這個全新的領域。每每看到亞傑取得的學術成就,再看看自己平日裡拖沓、愛玩的作風,總會自慚形穢,用亞傑的勤奮鞭策自己。但在實驗室泡上半天,就又懶蟲上身,投身到遊戲和Youtube的罪惡中去了。唯有背後不斷傳來的鍵盤聲在時時提醒着我,自己和亞傑的差距越來越大。

  亞傑的低調與沉默在LTI我們這屆人裡是出了名的。他似乎總不願把内心的想法講與别人聽,有一次這竟也鬧出了笑話。到了念研究生的年紀,每個人的終身大事就像一道需要慢炖但已經被催了兩次的菜,不管是不是欠些火候,都是要硬着頭皮上桌的。因為從未見過亞傑在辦公室和誰打過比較長的電話,也未見有哪個女生來找過他,我心中暗忖他應該還沒有物色到另一半。這樣專心科研,每天泡在實驗室裡,哪有機會接觸女生?幾個哥們一商量,決定要幫他一把。由于要介紹的女主角和亞傑并不熟識,所以打算在我家搞一場名義上的聚會,目的自然是讓亞傑和女主角注意到對方。聚會進行得很順利,我們也沾沾自喜地以為不久即可看到他們出雙入對了,不料第二天亞傑來到辦公室,馬上問我昨天是不是要撮合他和那個女生?我壞笑着問他感覺怎麼樣,他卻回答說他已經有女朋友了,弄得我又好氣又好笑,不勝尴尬。

  記得那次在我家聚會之後不久,亞傑又邀請大家去他家聚會。當時我還有些疑惑,覺得怎麼剛聚完又要聚。記得那天他從早上就開始在廚房忙活,準備了好幾道可口的菜肴,我甚至都不相信那麼多菜是他一個人做出來的。大家大飽口福之後便開始喝酒玩遊戲,亞傑又在廚房幫大家準備水果。印象裡那天亞傑也喝了些啤酒,但他并沒有加入我們的遊戲,而是坐在一旁安靜地看着。後來我漸漸明白,這樣安靜地看着朋友們開心,就是亞傑最幸福的狀态了吧。

  在CMU兩年的時光很快就過去了。在這兩年裡我幾乎每天都會和亞傑見面、吃飯。以至于“小亞洲”收銀的大姐姐都會笑着說,你們總是一起來,看來口味還蠻像的。這兩年對我來說是比較痛苦的,學業和科研的壓力經常讓我灰心失望。這時候亞傑便會以他一貫平靜的語氣安慰我說:再忍忍吧,再忍幾個月你就畢業了。回過頭來看,亞傑遇到的困難絕不比我們少,而他的内心也絕不是我們想象得那樣平靜。在他的心裡不知有過怎樣的波瀾起伏、驚濤駭浪?但他就是比我們更能忍耐,把苦水往肚子裡咽,鼓起勁,繼續攻克一個又一個難關。

  畢業之後我搬去了另一座城市,自此見不到了亞傑那孜孜不倦工作的背影,聽不到了背後那永不間斷的鍵盤聲。之後也隻是在我結婚和他來MIT演講的時候才匆匆見過兩次。他的外表幾乎沒有變,依舊是那一副安靜而溫和的面容,依舊像一個老大哥一樣照顧着别人。歲月以獨特的方式在每個人身上留下印記,有時候在你看不見的地方。我們以為可以在這條路上走很遠很遠,直到有一天你揮揮手,拐去了另外的方向。拿起手機,似乎還可以和亞傑發個信息,聊聊學界的八卦,隔着屏幕感受到對方的微笑。但那深重的悲哀猶如重重疊疊的霧霭,已經将一切包圍,再也找不見亞傑的蹤影。

  總有什麼要留下來。

  我閉上眼,腦海中依舊浮現出亞傑那笑眯眯的樣子。他安靜地坐在那裡,好像在認真聽或是思考着什麼。我從這被淚水模糊卻又變得無比清晰的形象裡,看到了一個善良、真誠、謙遜、執着,又永遠寂寞着的靈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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